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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常1（第1页）

假使妙高山　劫尽皆坏散

大海深无底　亦复皆枯竭

大地及日月　时至皆归尽

未曾有一事　不被无常吞

——《佛说无常经》

灾难袭来的时候，瞻婆城（注：佛教传说中南瞻部洲建造的第一座城）的芸芸众生对即将面临的命运依然懵懂无知。

天光刚刚开始转亮的时刻，一道强烈的震波击穿大地袭击了瞻婆城。大地震颤起来，地动山摇，尘烟四起，不详的红光照亮了瞻婆城的上空。地震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也给瞻婆城造成了很大损失。瞻婆城那些由红砖和灰浆砌成的低矮房屋在这场短暂的地震中损失惨重，有许多人在睡梦中被埋在了废墟里面。

天亮了，尘雾逐渐散去，瞻婆城的惨景在朦胧的青色天光中显露出来。净莲寺西边的平民区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但好在这些房屋都比较低矮，伤亡并不惨重。净莲寺的僧人们全体出动救援灾民，他们和瞻婆城治安士兵们一起徒手搬开碎石和砖块，把困在废墟里的人救出来。伤者们被集中到瞻婆城中心的净莲寺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救治，广场中央支起了一个巨大的铁锅，铁锅下面燃烧着熊熊烈火。药师殿的师父们在铁锅里熬制草药，广场上到处都飘着怪异的草药味道。大铁锅的周围，还有几只热气腾腾的小铁锅，正在煮着一些铁制用具，时不时地有一位身穿青色僧袍的医师走过来用夹子取走一支刀片或者锯子。

十六岁的宝生跟着师父们一大早就到处救助灾民，此时，他的任务是为广场上的伤员们递送煎制好的药水。医师的助手们为需要截肢的灾民喂下能够减轻他们痛楚的药水，尽管如此，广场上依然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呻吟声。被收治完毕的伤者被及时抬到广场左侧位于极乐宝殿和净土宝殿中的临时安置点。新的伤者还不断被送来，死者被直接抬至地藏殿临时停放，等待第二天的法事和葬礼。

直到天光开始转暗，白日将尽之时，广场上此起彼伏的呻吟声才逐渐低落下去。喇嘛们熄灭了香炉中的火焰，重新点燃了由柏叶、安息香、藏红花、藏蔻和丁香调制的熏香，驱散了广场上的血腥气和汤药味。戴着黄色顶冠、身着藏红僧袍的喇嘛们端坐在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彻夜诵念《度亡经》，香炉里焚香袅袅。

伤亡数字已经统计出来了，总计有三十四名死者，其中有十三个男人、七个女人和十四个孩子，伤者共有六十四名。

所幸，伤者们经过药师殿的全力救治，大部分都没有生命危险。

第二天，净莲寺的喇嘛们在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举行了一场度亡火供法事，死者的衣物和最值钱的物品悉数被投入火中，布施给肉眼可见以及肉眼不可见的各道芸芸众生，希冀死者能积累足够的福报往生三善道。

宝生跟药师殿的师兄们一起站在法事现场，看着死者的亲人们将死者的物品抬到火堆前，身着拖地黑袍的地藏菩萨手持净瓶，为即将被火供的物品撒上神圣的甘露。然后，物品们被依次投入火中。宝生努力瞪大眼睛观察着火焰和浓烟的形状，据说，没有色身的灵体会前来享受布施，肉眼凡胎虽然看不见它们，但却能通过火焰和烟雾的形状看见它们转瞬即逝的影子。

有那么几个瞬间，宝生似乎真的看到火焰凝成一个扭曲的人形，但仅仅维持了一刹那，火焰又变回杂乱无章的形状。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景象，宝生突然想起了明智，他从火焰上移开目光，看向青灰色的天穹，不知道明智是否还在人世间，还是已经往生。

如果明智已经往生，想必他必然会去三善道，应该不会来享用布施吧。

法事结束之后，哀伤的人群逐渐散去，喇嘛们熄灭了火堆，清扫了灰烬，但广场上空的烟雾却迟迟没有散去。直到这天的白昼即将结束时，人们才发现今天的天色有些不正常。天空中积着一层灰白色的氤氲雾气，迟迟不散去，青金色的天空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显露出来。一些人开始担忧地窃窃私语，一种无形的恐慌在瞻婆城内蔓延开来。

大雄宝殿前的喇嘛们不为所动，依然端坐着念经。宝生也抬起头望向天空，天色的确比以往要昏暗一些，青金色的天空似乎被有一层氤氲雾气笼罩。心念一动，宝生四处瞧了瞧，师父不在附近。他悄悄绕过诵经的喇嘛们，向大雄宝殿后面的琉璃塔跑去。七宝琉璃塔是净莲寺的中心，也是瞻婆城的中心。整座宝塔高七层，分别由黄金，白银，琉璃，珊瑚，琉璃，珍珠，琥珀等佛教七宝装饰，寓意须弥山上的七重天。七宝琉璃塔也是瞻婆城中最高的建筑，站在第七层的环廊上，能看见瞻婆城的全貌。

宝生溜进琉璃塔时，塔内空无一人。琉璃塔的每一层都供奉着一座佛或者菩萨像，佛像面前摆着整齐排列的酥油灯，灯火摇曳，在四处投下奇异的影子，空气中充溢着酥油的香气。宝生平时经常前来打扫灰尘，挨个擦拭酥油灯，为燃尽的酥油灯添加酥油。他每到一层，干活之前，都会虔诚地先跪在蒲团上向佛像顶礼膜拜一番再干活。但今天宝生完全没有了跪拜的心思，他三步并作两步，踩着吱吱作响的木质阶梯一路爬到琉璃塔最顶层。一阵风吹来，玛瑙和珊瑚制作的风铃发出一阵悦耳的叮当声，宝生气息稍定，放眼向四周望去，整个瞻婆城顿时尽收眼底。

瞻婆城是一座被莲花状群山包围的城市，红砖和灰浆砌成的低矮房屋和拱顶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山坡之间的谷底，然后在分叉的山谷中继续延展，甚至爬上山坡，直到山坡陡峭到无法立足才不情愿地戛然而止。花花绿绿的旗幡悬挂在大街小巷的上空，每当有风吹过，写满了经文的旗幡就会发出猎猎之声，据说那是漫天巡游的风神伐由那在阅读这些经幡。在山坡的后面，一道高耸的城墙拔地而起，将整个瞻婆城包围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