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晏决明仍低头望着她缩在裙摆下的脚踝,程荀难得见他这副缩手缩脚的模样,起了逗弄的心思,可还未张口,就听他问道:“这么晚了,怎么突然想着爬树?”
他抬起一只手,指了指头顶的槐树。
程荀这才想起这茬,一张脸霎时涨红,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睡不着。屋子里太闷了,我想找个高处吹吹风……”
晏决明眼神微动,却没有多问为什么,只伸手揽住她的后背,将她打横抱起。
“想到高处去,那还不简单。”
说着,还不等程荀反应过来,晏决明轻轻一跃,直接抱着她跳上了那棵高大的槐树。
刚站上槐树,他脚步轻移,不过眨眼的功夫,竟顺着一条枝干走到墙边,腾出一只手在墙沿轻轻一撑,便带着程荀走上了屋顶。
程荀晕头转向地被他带上屋顶,待回过神来,晏决明已扶着她在屋脊上坐下了。
一轮残月仍挂在夜幕正中,二人并排坐着,一时无言。
屋顶上风大,吹得程荀衣袂翩然。晏决明偏过头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将身上大氅脱下,轻轻披在她肩头。
氅衣还带着他的体温,程荀仰头看着月亮,伸手将氅衣拉紧,忽然开口。
“你不问我,为什么睡不着么?”
晏决明摇了摇头:“你想说的时候,会告诉我的。”
晚风柔和,槐树上新绿的枝叶间隐约透出些细密的白色花骨朵儿,花叶清淡的香气随夜风浮动,轻轻飘到了程荀鼻尖。
而程荀仍仰头望着月,停顿许久,低声道:“我做的是对的,我没有做错什么。”
晏决明一只手支着额角,侧脸看着她:“没错,你做的是对的。”
他知道,她胸有丘壑、行事果断,可又向来心软纯善。
她自然知晓自己做得是对的、正确的,可今日段夫人的怨怼愤恨、范春霖的从容赴死,依旧像是块大石头,牢牢压在她心上,令她夜不能寐。
她清楚自己想走的路,也从不需要什么指导或评判。只是在这一刻,夜幕低垂、孤身寂静的时刻,或许,她也需要一点肯定与陪伴吧。
“那是他自己选的路,他自己的因果。”
“别多想,你问心无愧就好。”
晏决明低声安慰着她。夜风里,他看见她眼中倒映着一轮月亮,湿润而明亮。
程荀沉默半晌,轻轻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月光柔情似水,朗朗照彻这无眠的春夜。晚风吹过,暗暗的槐花香在二人周身游走浮动,似绸缎般轻柔包裹着他们紧紧相贴的身子。
二人相互倚靠着,无言良久,晏决明忽然打破了这夜的静默。
他说:“阿荀,还记得我此前问你的么?”
程荀问:“什么?”
晏决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垂眸望着她。程荀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看向她。
夜风从他们相视的缝隙间穿过,碎发交缠,程荀蓦然想起紘城那个上元夜,在人来人往的璀璨烟火中,他认真说出的那些话。
“阿荀,你想走到哪一步呢?”
“若你今日是男子,此等功绩,便是封官加爵也不为过。”
“可难道因为你是女子,这些就都不算数了么?世上不该是这样的道理。”
“阿荀,只要这是你想要的,我便为你争一争。”
彼时的话仍在耳边,今夜的晏决明依旧如此望着她,说出了同样的话。
“阿荀,只要这是你想要的,我就为你争一争。”
程荀怔怔回望着他,不知为何,胸膛里越跳越快,一颗心好似骤然打起鼓来。
她移开视线,掩饰自己片刻的出神,竟有些语无伦次:“怎么,怎么可能呢……争一争,你要怎么争?”
晏决明看着她忽然紧张起来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一个笑,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
他说:“交给我就是了。”
第176章生辰宴
半月后。
春日晴方好,枝头海棠开得正热闹,米仓胡同的张府却依旧沉浸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刚过鸡鸣的时辰,胡婉娘便已衣衫整肃,早早离开惜春院,去了福善堂伺候。
自张家老爷受蔡党牵连入了诏狱后,整个张家上下都慌了神,原本身子就不大康健的大夫人更是一病不起。
除却两个早已出嫁的女儿,张家就只有张子显一个独子。张子显整日在外疏通关系,床前照料大夫人的,也就只有胡婉娘一人。
时辰尚早,天光还透着蒙蒙亮,可按福善堂的规矩,胡婉娘今日已然起晚了。她匆匆步行在前,丫鬟婆子紧跟其后,神情无一人是松快的。
踏出惜春院,一行人刚走到游廊上,一个小丫鬟想起什么,倒抽一口凉气,与一旁的陈婆子小声说了两句,又小跑着回院子里拿东西。
而陈婆子不满地朝那丫鬟的背影“啧”了一声,原本嫌恶的目光移到胡婉娘身上,又变得疼惜难过起来。